客栈伙食挺好的，乡村野店，居然有肉包子。
只是价钱贵的紧，且得是提前给钱，店家方才跑去村子里的屠户家买肉。
黄老爷是不差这点儿钱的，而且，店家人都怪好的嘞，他们都没把少年模样的自个儿，和细皮嫩肉小书童剁了，做肉馅儿。
又活一天。
黄疾，不，这辈子的名字叫黄药师，饭后又喝了一壶茶，才在小书童的千催万促下，起身继续前往崇明。
药师二字，就是名字。这款名字，大概从李靖李药师之后开始流行，宋承唐风，跟着流行。名字本身含义并不高大上，就是祈愿孩子能使劲活。跟有福、长寿、狗剩是一个道理。
黄药师，理论上是嘉兴府海宁县首富，只不过种种原因名不副实。眼下外出求学，却连个香香软软小书童都没有。
但无妨，没有小书童，黄老爷就用了更香香软软的小丫鬟假扮，来背书箱。
丫鬟小枣子很开心，因为不仅能出门玩，黄老爷还给加了一成工钱。
黄药师携小枣子一道，离了店家，沿小道复前行。浑不知身后的方向，飞出一只青灰的鸽子，于空中越过二人，抢在前方某个方向。
……
“如今官场不怎么干净，世道也不怎么太平。不过，这赵眘治下，浙东路还看得过去，没有十字坡那样的黑店。”
黄药师活动颈关节，不避讳地评了一下当今皇帝的统治。
“嗯？啊啊？”
以为老爷在问她，小枣子疑惑应声。嘴里嚼着黄老爷晒的红枣干，一边脸颊鼓成包子，簪着丸子头，一对大大的杏眼写满无知。
“...我的枣子干还剩多少？”
黄药师突然问了一嘴。
小枣子嚼嚼嚼的动作停了，有些紧张着：
“啊...啊...”
“行了，风大，闭嘴。”
小枣子想不明白，风大为什么要闭嘴，但是听懂了老爷的命令词“闭嘴”，老老实实依言照做，一时都忘了解决嘴里没嚼完的枣子。
……
行至一片林子，黄药师正犹豫要不要绕行——常言道逢林莫入。
彼刚念即此，树荫深里，便慢慢浮现三个身影。
一个身材肥硕，脸庞上：络腮胡、刀疤、面颊的刺字、黑黄横肉，要素齐全，就差穿一件衣服上附一个大字“贼”或者“恶”。
另外两个一高一矮，相貌稀松平常。
虽形貌各异，但三子有一处无差：眼神和没见过血的普通人，有种难以名状的不同。
且三人手里都持械，锋刃处斑斑血锈。
黄药师在和平环境里，活了前后加起来小三十年，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。他这一惊不小，忙把小枣子扒拉到身后，微微屈膝，反手靠向其大腿。
前面三人见此动作，眼神玩味。
目光甫一接触，
黄药师转身就跑。
背上一个八九岁的半大小女孩，呸呸地吐着嘴里的枣子皮，书箱一时没拿稳，散落二人身后。
‘这种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的林子，娘的下次绝对远远就绕开。’
黄药师暗骂。
好在这几年，他不是只会读书这么简单。
书房还有大量武学基础知识的书籍，上辈子，黄疾就是街健和传统武术爱好者，只苦于后来患病而体弱。
这辈子重获新生后，又见这些东西……
恰如干柴逢烈火，光棍遇寡妇。
自然是日日勤练，寒暑不辍。
眼下，只有三个蟊贼没有弓弩。
黄药师有十分的自信——
逃窜！
或者，彼辈只是图财，那更是再好不过，黄老爷要命不要钱。
忽地，脚下一绊，黄药师前扑在地，摔得七荤八素，强撑着才保持清醒。
小枣子情况好一点，但也摔得直哎呦呻吟。
只见地面上一尺左右的空中，横悬着一根粗麻绳索，一头连在十几步外的一块隆起的土堆里，一头被一个黑壮汉子攥着。
黑壮汉子撒开手里的绳索，晃晃悠悠走上前来，蹲下身子用右手握着的钢刀拍了拍黄药师后背：
“莫跑了，娃子，乖巧呆着，再敢跑剁了你。”
黄药师窸窸窣窣爬起身子，坐在地上，拍去脸上灰尘，一点点从刚刚摔那一下子缓过神来。
此时，带着洗不去的血腥臭的钢刀，距离他的脸颊，只应不到一尺的距离。
空手夺白刃？这功夫书上教过，不过，不到万不得已，黄药师没打算拿命试试。
这把刀下，或许有过“前辈”试试了。
……
半盏茶的功夫后，林子里钻出来的三个人，当啷着手里的家什，荡悠了过来。
“二哥真是这个，让木王八蹲后面，真比那个劳什子诸葛什么明亮还了得。”
络腮胡嘿嘿直笑，竖着大拇指，对那个不起眼的矮个子很是讨好，乱七八糟地拍着马屁。
高个子提着捡来的书箱。
“龟儿子，老子说了多少回，拉个字念羔，你爹叫穆羔，不识字你就喊爹...”
守着黄药师的黑壮男子，似乎跟络腮胡不对付，嘴里散碎的脏话骂个不停，络腮胡也自不示弱。
“好了”
矮个子平静的开口，方才拌嘴的二人，立马止歇了下来。
“小兄弟，不必惊慌。”
矮个子转向黄药师，挤出一个微笑说道，
“我们几个，是雁荡好汉谷的好汉，就是请你做个客。我们谷主最是热情豪爽，凡是路过的读书人，没有不好好招待的，不然岂不是让江湖上的好汉笑话我们小气。”
黄疾此时也喘匀了气，打量了一下几人，眼睛微眯，这才道：
“原来是误会，还以为是剪径的强人，是小弟的不是，错怪了几位好汉，给几位哥哥赔礼了。”
绝口不提书箱和里面钱财的事。
黄药师坐着捧了捧手，转了半圈文士礼。
“好说。”
言罢，矮个子也不顾他人在侧，笑眯眯地往小枣子身上抓去。
小枣子眼神惊恐，想要尖叫出声。黄药师见状横在中间，同时反手按住了小丫鬟脑袋，示意她不要喊。
虽然情况已经够糟了，但草率激怒对方，似乎是不明智之举。
“这位兄台，我们还有急事...”
话音刚起，黑壮汉子便哂笑出声，道：
“嘿，龟儿子，你莫听清塞？只有你这种面皮白净的小郎君，是我们大哥滴客人。我老早就闻出来，这个是个没开封的小娘皮，她可就不是客人了。”
黄药师手心慢慢渗出汗水，心脏快速跳动着，脑海里思绪如电闪。然而，没有任何破局手段，这群人代表着最纯粹的恶，没有周旋的余地。
只剩死和出卖灵魂再死两条路。
……
矮子拨开黄药师的身子，一手箍住了小枣子的脸，另一只手探向其胸口。
黄药师眼神晦涩难明，顺势让开身子。黑壮汉子的刀锋被矮个子稍微一挡。
忽的，瞅准空挡，黄药师劈手夺下矮子腰间的匕首，向其脖颈扎去。
虽然黄疾正儿八经数年习武，速度比常人快了那么一线。但是这群亡命徒是刀口舔血过来的，是生死考验筛选后剩下的，反应速度也是不慢。
加之黄药师的动作：夺刀、刺人，比矮子闪身多了一个。
匕首只划开矮子胸口衣服的一角。
旁边的三人自然不会干看着，几乎在黄药师挥出匕首的瞬间，高个子已经奋力一刀劈向他的手臂。如果黄药师继续向前，本该半边身子都被劈下。
只是络腮胡更快半分，一记鞭腿甩在黄药师肚腹。
高个子顾忌络腮胡的腿，又见黄药师一刺没建功，就顺势刀路一偏，结果擦着其肩膀过去了。
情势紧急，或许是肾上腺素发力，也或许是两个两年半的习武有了效果。
黄药师忍住剧痛，后脚一踏，下意识用上了千斤坠的功夫，立住了身形。随后，立马挥拳砸向络腮胡脚踝上的悬钟穴。
就在这时，一股电流自黄药师神庭传出，下至黄庭、大椎，而后传到右臂。
两声清脆的骨裂传出，一个来自络腮胡，另一个来自黄药师。
区别是黄药师还勉强站立，络腮胡立不稳倒在地上。
黄药师还没反应过来，刚刚那股酥麻的电流感是什么。
紧接着，在小枣子的惊呼声中，高个子又是一刀劈来。这下已经没有足够时间，来用套用学过的身法功夫了，黄药师只能忍着肚腹和手臂剧痛，本能侧身一闪，勉强避过刀锋。然而刚躲过一刀，黄药师后脑即挨了一下闷击。
身子踉跄前走两步，黄药师跪在地上，双眼充血。
前后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，黄药师两世为人，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的生死斗，结束了。
在意识即将被昏沉感吞没之时，又是一股电流从黄药师神庭流出，下鹊桥，再落至黄庭，随后他鼻腔一痒，一股子血箭喷了出来。
黄药师神智倒是重新清醒了一瞬，眼睛里的充血也褪去了，不过，肾上腺素不能再赋予一次力量了。
黄药师被一股子巨大的疲惫感击倒。
昏倒前最后两个简单的念头：
一个是：实战和练习真特娘的完全是两码事。
一个是：完了，要糟刚。
